冬月十一，北境有雪。

江百常一身素衣牵着裹成小熊的绣儿来到初雪城。

北境人民早已习惯冰雪到来，街道上或有清雪小铺，或有叫卖早餐的商贩。

人来人往，颇为热闹。

经过六天的风雪行路，小姑娘渐渐忘记悲伤，也和江百常越来越熟。

她爱玩的天性慢慢浮现，作为从小在山上生活的孩子，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多人。

兴奋，又有些胆怯，跟在江百常身边看看这个，瞧瞧那个，时不时问江百常，这个那个是什么东西。

看见小姑娘对早餐流口水，江百常带她走到一处小摊，两人落座，摊主跑过来，问道：“二位要来点樱花糕么？”

樱花糕？江百常还真没吃过。而小姑娘更不用说了，瞪一双大眼睛盯着江百常，就差流口水。

樱花糕是北境特产，此刻蒸笼里有香气飘出，江百常说道：“来五块尝尝。”

摊主一哈腰，转身去掀笼屉帽，樱花香气愈加浓郁。

摊主取出五块热气腾腾的樱花糕，放在桌子上，对江百常说道：“客官，一共十五文钱。”

江百常佯做样子，从储物袋中取出十五文钱，交给摊主。

领了钱，摊主退下。江百常指着桌子上的筷筒对绣儿说道：“拿筷子，吃吧。”

小姑娘急不可耐，连吞几口唾沫，伸出小手取一双筷子，夹起一块樱粉色的樱花糕，一口咬下去。

松软感和樱花香充满口腔，小姑娘好吃得握紧了小拳头，直晃身子。

江百常看她模样嘴角微翘，夹起一口樱花糕，品尝起来。

北境特产，味道不错。

冷冬中吃一口带着樱花香的温热糕点，让人别有感觉。

江百常吃完一块，夹起第二块，却见小姑娘流着口水盯着桌子上的樱花糕和江百常之间，一动不动。

“怎么不吃了？”江百常奇怪道。

小姑娘吞了两口口水，说道：“我吃饱了，你快吃吧。”

江百常直觉有问题，他放下筷子，然后说道：“我也吃饱了。”

小姑娘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”拿起江百常筷子上夹的樱花糕塞到嘴里，然后把盘子中剩下的三块樱花糕小心翼翼拿起，左看右看在找什么东西。

江百常明了，对摊主说道：“拿张油纸来。”

摊主取来一张油纸，想要帮小姑娘把食物打包，小姑娘却护食的喊道：“不给你，这是我给奶奶留的！”

是了，这么好吃的食物，自己从没吃过，奶奶也一定没吃过，要给奶奶留三块。

江百常哑然失笑，对摊主说道：“你这现在还有多少樱花糕？”

摊主奇怪的看着这对组合，说道：“新烧的，还有三屉。”

江百常取出二两碎银，交给摊主说道：“不用找了，麻烦帮我全部打包。”

看见手上的钱，摊主立时眉开眼笑，哈腰说道：“您稍等。”

没一会儿，江百常一手各提着三包樱花糕，笑看小丫头。

绣儿噘着嘴，馋的不行，但还死死抱着三块樱花糕。

江百常看她模样，说道：“要不要我们来做个交易？用你那三块樱花糕，换我这六包樱花糕？”

小姑娘双眼一亮，推过三块樱花糕，连忙笑嘻嘻的点头说道：“好好好！”

江百常把六包樱花糕放在绣儿面前，自己吃掉了剩下的三块樱花糕。

起身，擦擦手，江百常说道：“好了，走吧。”

在初雪城里带绣儿溜达了一天，让山里娃见见世面，小姑娘越逛越来劲，身上背的，嘴里嚼的，手上拿的，全是好吃的。江百常在前面抱着星曦暗觉头大，心说道：“这孩子好像觉醒了什么不得了的属性。”

冬月天黑的早，江百常最后寻了一家客店，带着小丫头住了进去。

进到屋里，小姑娘左瞧瞧，又看看，最后一下子扑在客床上，张口说道：“真是舒服呀。”

江百常站在门口，看着一桌子的食物，说道：“你买这么多吃的，以后几天里你就不用吃饭了。”

听到不让吃饭，小姑娘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身，说道：“那怎么行，奶奶说过，民以食为天，怎么可以不吃饭。”

江百常指着桌子上的食物说道：“没说不让你吃饭，是让你吃这些零食。”

小丫头继续道：“不可以，这些都是我给奶奶留的。”

摇摇头，江百常说道：“没有三年，你回不去的，这些食物的保质期可没有那么长。”

小姑娘扁嘴，只沉默少许，忽然双眼放光的对江百常说道：“师父！那咱们俩把这些零食消灭掉吧！”

江百常摊摊手说道：“我可吃不了这么多，而且吃多了太甜的东西对牙齿不好，你自己吃吧。”

自己吃？

那真是太好了！

从床上蹦下来，小姑娘坐在椅子上，一包一包打开包装，自己吃了起来。

江百常无奈，见屋内光线逐渐昏暗，便点燃灯笼，视线才重新明亮。

抱着星曦打开窗户，冬月早晨虽凉，但夜晚还好，呼吸一口清冷空气，江百常感觉很好。

小姑娘吃的差不多，重新趴到床上，窗边的江百常回首瞥了一眼，向房门走去。

外面刚有人敲门，江百常打开房门，两名小二拿着一个火炉满头大汗。

“客官，天气渐寒，看你们不似本地人，特意为你们准备的火炉。”

江百常道声谢，侧身让二人进来。

火炉放到床边，顿时室内温度升了几档。

小丫头好奇的看着这一切。

小二走后，江百常重新关好房门，对围着火炉打转的小丫头说道：“小心点，别烫伤。”

绣儿抬头，好奇的问道：“师父，这东西怎么这么热？”

江百常回答道：“外面铁皮，里面炭火，自然是热的。”

“哦~！”小姑娘恍然大悟。

“我要打坐了，你安静些，不要打扰我。”

小姑娘点点头。

一夜无话。

翌日，江百常准时醒来。地上的火炉早已熄灭，转头看眼蜷缩在被窝里的小丫头，起身来到窗前，打开窗户，门外阳光和寒冷清新的空气一起闯进来。

深呼吸一口气，江百常感觉神清气爽，取出师尊交由的地图，宗内分堂就在下一座城里——寒风城。

用星曦剑杵了杵床上的野丫头，江百常说道：“嘿！嘿！起床了。”

小丫头睡眼惺忪，两个人简单吃份早餐，开始继续赶路。

寒风城，地处高海拔，好在现在天气晴朗，若风雪交加，江百常也不敢驭剑飞行，那样很容易分辨不清方向，化液期的小修士，面对天地冷暖，依然没什么办法。

又是两日赶路，先前在初雪城买来的零嘴小丫头早已吃光，这些零嘴自然都在江百常的储物袋中储存。

这般仙家手段，早让小丫头眼馋。和江百常呆了这么久，耳濡目染下，对修仙一事明白个大概。

刚远远看见寒风城，阴沉沉的天空终是飘起雪花，天地间光线刚好，既不刺眼，也不昏暗。遥望四周，群山环绕，天高地广，一片素白。

小丫头看见雪，兴奋的手舞足蹈，呲牙对江百常笑。

看着小丫头兴奋的模样，滑稽的玩态，江百常情不自禁露出微笑。

揉揉她的脑袋，向寒风城走去，江百常说道：“你也不嫌冷，快走吧。”

小丫头跟在江百常身后，沿着他踩出的脚印，一蹦一跳。

寒风城黑墙厚重，黑色可以最大效率吸收阳光，保存温暖，江百常二人进城后直接寻找宗门分堂。

没多时，江百常在一间当铺门口，发现宗门特有的标记物件，一个挂在门前的风铃，那上面有灵气波动，熟悉的法相气息。

带着小丫头，迈步走进当铺，江百常对里面的柜台老板说道：“青阳法相宗，紫阳一脉江百常。”

柜台老板正打量着进来的两位客人，一听江百常自报家门，立刻笑起来，从柜台后面出来，对江百常一拱手，说道：“江师弟速度不慢啊，这么快就到寒风城了。”

江百常微微一笑，说道：“一路走来，不敢怠慢。”

两人寒暄几句，江百常将绣儿的事情和掌柜师兄说了一遍，师兄表示此事交在他身上。

上一次分离时小丫头不明白什么情况，这一次，她看得清清楚楚，死死抱住江百常大腿，她气鼓鼓的，声音带着哭腔，说道：“不要！我不要离开师父！”

江百常无奈，却还是揉揉她的脑袋，说道：“师父住在四轮峰上，半年后历练完成我自会回去。先前下山，遇见危险有些时候我自身尚且难保，如何护你周全？还是说你不听师父的话了？”

江百常佯装生气，小姑娘忽然耳朵一立，她高兴地说道：“哇！师父终于肯承认啦！”

江百常还没反应过来，转念一想，便知道自己刚才说错话了。先前他一直不承认二人是师徒关系，刚才情急之下，自称师父。

狠狠揉揉绣儿的脑袋，江百常说道：“你要是不听话，我就不做你师父。”

小姑娘蹦蹦跳跳，立刻老实下来，往掌柜的身边一站。任何一个初次见面的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十分听话的乖宝宝。

只有江百常知道，这小丫头，长大后怕不是一个混世小魔王。

绣儿的事总算告一段落，江百常放下心中一块大石。掌柜师兄送江百常出门，门外忽然有凌厉剑气。

两人一愣，不会有人不开眼来找青阳法相宗的麻烦吧？

江百常定睛细看，门外站着一个人，一身白衣，书生打扮，手里紧握一把宝剑，竟然是抱剑书生冯英！

“是你？”

抱剑书生冯英站在外面，表情严肃，一见江百常立刻跪地磕头，说道：“求前辈救救瑶瑶！”

堂主和江百常对视一眼，江百常心存疑惑，皱着眉头问道：“你说的瑶瑶可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？”

冯英点头，说道：“瑶瑶是她的乳名，她大名叫做叶素昕，是太安国的公主。”

江百常点点头，摩挲着下巴说道：“所以，你是太安国的剑圣，武道金丹？”

冯英沉默点头。

我了个乖乖，所以之前在锣鸣谷，我和一名剑圣在对峙？

被一名武道金丹的强者恳求，虽然传出去貌似很体面，能满足虚荣心，但他江百常并不在乎这个啊，而且，被他求？你做不到的事，难道我一个小小的化液期修士能做到？

江百常将心里想的说了出来，冯英说道：“之前在太安国皇宫，我虽然挡住了天降火海的最初攻势，但后来与那名金丹修士对战时没注意到瑶瑶被火焰袭击，她只是一个弱女子，没有武功在身，当我回头找她的时候，浓烟和火焰几乎要了她的性命，我想尽一切办法，最后只能压制她的伤势，保住性命，却无法医治根除她的伤势，几天来，她也一直昏迷不醒，我走投无路下，想到前辈，当初您受的伤只比她重，而今却安然无恙，定有救她的法子，只要前辈肯救瑶瑶的命，您叫我做什么我都答应。”

看得出来，冯英很急切，毕竟人命关天，还是他十分在乎的人。

可江百常并不愿和尘世有太多牵扯，现在已经莫名其妙多出个徒弟，再和一名剑圣扯上关系，即便是善因，却未必保证以后能结出善果。

江百常一时之间有些犹豫。

一旁掌柜师兄看见江百常犹豫，向一旁拽拽江百常，江百常跟去。

掌柜师兄说道：“江师弟，我观他年龄不过三十岁，这个年龄的武道金丹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，而今他有求与你，你何不与他签订契约，要他做你的武侍。”

武侍？江百常没听说过，掌柜师兄解释道：“在过去的修仙界曾经盛行过一段时间，大能修士在凡尘寻找一些武中高手，两方交易，让武中高手保护低阶修士一段时间，先前我听你所言，这一路走来似乎路上并不安全，如果有一名武道金丹保驾护航，你会轻松不少。”

江百常恍然大悟，这让他很是心动。

他的确有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——妁骨丹。这是他用二十多年的积蓄从宗门换来的，一共只有三颗，一颗在洛凌秋那里，两颗在他这里，先前在太安国国都和金丹修士对战的时候，他往嘴里塞了一把灵药，其中就有妁骨丹，若非如此，他所受伤势一定会短时间内要他命，根本不给他缓和时间。

搜罗天下秘宝，换来三颗灵丹，现在就这么给出去，江百常很是肉疼。

他对掌柜师兄说道：“师兄，这武侍契约你会么？”

掌柜师兄一笑，说道：“这武侍契约不是道法，而是一种符咒道契。”说话间，他从腰间储物袋内取出一样东西，放在江百常手中。

“这便是武侍契约。”

江百常看着手中和普通符咒没什么两样的符箓，问道：“师兄，只要输入法力便可以么？”

“不不不，还需要武侍的一丝神魂精血。”

江百常有些犯难，他并不会抽魂，取血的术法。

掌柜师兄看出江百常面露难色，说道：“我且助你，但你还要这位武道金丹配合。”

江百常不是个喜欢犹豫的人，可面对这件事，他思虑许久，最终拿着符箓，来到冯英面前说道：“我可以救你的公主，但你的筹码呢？我不是什么大善人。”

冯英听到瑶瑶有救，立刻兴奋道：“什么事情都可以，只要您能救瑶瑶一命，我做什么都可以！您说了算。”

看着冯英的模样，江百常心中莫名有些添堵。

一个武道金丹，这整座武林他那里不可去得，现在却低声下气的为了一个女子，这模样......真的不太体面。

他好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。

闭目散去心中所想，这就是所谓的爱情？

也许吧，江百常不置可否，但他感觉恐惧，对这种没了自我的恐惧。

江百常摊开手掌，里面握着武侍契约，转身对掌柜师兄说道：“有劳师兄了。”

掌柜师兄大气一笑，站在冯英面前，说道：“放松心神。”

冯英跪在地上一动不动。

很快，两点微茫，一灰白，一血红，纷纷落在武侍契约上，江百常输送法力启动武侍契约，灰红紫三色一闪，武侍契约化成灵光一分为二，分别进入江百常和冯英眉心。

在灵光入体的一刹那，江百常的识海中多了一个小孩模样的冯英，全身灰白，好似修士元婴。

江百常从储物袋中取出妁骨丹，交与冯英说道：“这是一枚妁骨灵丹，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力，使用后只要还有一口气在，可保性命无忧，同时还能延寿，不过具体情况要看使用者的体质。方才你我签订的是武侍契约，一命换一命，从此以后，你的命归我。”

自己的性命冯英完全没在意，他接过江百常手中的妁骨丹，便急不可耐。

江百常能明白他的心情，放他离去，要求十日后重新回来，与他同行。

一旁当铺掌柜的看着离开的冯英，对江百常说道：“江师兄可真是一个薄情的人，锁他一生，爱人分离。”

江百常轻笑，道：“时间，会抹杀一切。”